[译]克苏鲁神话丨《木乃伊之眼》——罗伯特·布洛克

The Eyes of the Mummy

译:柯索提亚

序言
本篇为《塞贝克之秘》的直接续篇。诚然,克苏鲁神话中的典故不多且模棱两可,但“有先入之见的人可以随意解读”,不是吗?在某些方面,这篇故事有点像洛夫克拉夫特的《门外之物》,其主题是思想转移到腐烂的尸体中,同时,这篇故事又有点像《超越万古》,即生命在一具古代木乃伊体内继续闪烁。但这些主题都足够宽泛,不需要通过直接借用来解释。同样,可以这样说,布洛克的埃及系列故事作为一个整体,虽然它们与无数以“图坦卡蒙的诅咒”为主题的其他故事和电影有相似之处,但他的每一个故事都十分新颖。一个主题不会因经常被使用而变得陈腐。如果开采了足够丰富的矿脉,那生产性开采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曾经一度被认为已经凉透了的吸血鬼题材,如今的惊人复兴就是另一个恰当的例子。因此,詹姆斯的《鬼怪与惊奇》亦会是如此。接着就是克苏鲁神话。在正确的人手中,它也依旧可以保持新颖。

正文
埃及一直令我着迷;埃及,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我读过关于金字塔和法老王的书;也梦见过坚不可摧,阴暗的帝国如今像斯芬克斯空洞的双眼一般死去。我在晚年所创作的就是埃及相关的故事,它怪异的信仰和教派使这片土地化为了一切奇异事物的化身。

不是说我相信那些古代的怪诞传说。我不相信化身人形的神明具有野兽的头颅和特性。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在巴斯特,阿努比斯,塞特和托特的神话背后所隐藏的被遗忘的真理和寓意。兽人的故事在世界各地的种族传说中广为人知。狼人的传说是普遍存在的,这一点自蒲林的时代中出现的鬼祟暗示起就从未改变过。因此,对我而言,我对超自然现象颇有兴趣,埃及为我提供了一把开启古代知识的钥匙。

但在埃及辉煌的时期中,我不相信真的有这样的生物存在。我最愿承认的是,也许那些岁月里的传说来自更遥远的时代,那时由于进化的突变,原始的地球可以容纳这样的怪物。

后来,在新奥尔良狂欢节的一个晚上,我的推论得到了可怕的证实。在古怪的亨利克斯·范宁的家中,我参加了一场为鳄鱼头之神塞贝克的一位祭司举行的古怪仪式。考古学家威尔丹将它走私到了这个国家,我们不顾诅咒和警告检查了这具木乃伊。那时的我一定不是真正的自己,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有一个戴着鳄鱼面具的陌生人在场,而事情就像噩梦一样突然发生了。当我从那所房子冲到大街上时,范宁已经死在了祭司的手上——或者说面具上的尖牙上(如果那真的是面具的话)。

我不能澄清上述事实的陈述;我也不敢,我讲过一次这个故事,然后决定永远放弃书写关于埃及及它古老形式的故事。

我一直坚持着这个决心,直到今晚可怕的经历让我不得不再次揭示我必须告诉你们的事物。

故此,以下就是我的叙述。初步的事实其实很简单,然而,它们似乎都在暗示着我与一系列可怕的连锁经历有关,而这些经历是由一个可怕的埃及命运之神造成的。就好像那些古老者Old Ones嫉妒我窥探它们的方式,引诱我走向最后的恐怖。

因为在经历了新奥尔良的经历后,在我下定决心永远放弃对埃及神话的研究之后,我又陷入了困境。

威尔丹教授前来拜访了我。正是他把我在新奥尔良见到的那具塞贝克祭司的木乃伊偷偷带进国内;他也正是在那个无法解释的夜晚与我相遇,当时一个心怀妒忌的神明或它的使者似乎正在人间寻找复仇的机会。他知道我的兴趣所在,他曾跟我严肃地讨论过,当一个人钻研过去的岁月时,会遇到许多危险。

那个侏儒模样、留着胡须的小个子男人现在向我走来,用识别的目光向我打招呼。我承认,我不愿再看见他,因为他的出现使我再度想起了那些我竭力想永远忘却的往事。尽管我试图把话题引向更有益的方向,但他还是坚持要谈论我们的初次会面。他告诉我,隐士范宁的死是如何分裂了那晚在木乃伊前聚集的神秘小团体。

但是,威尔丹并没有放弃对塞贝克传说的追求。他告诉我,这就是他此行来看我的原因。他以前的同伙现在没有一个愿意帮他完成他想做的项目。不过也许我会感兴趣。

我立刻告诉了他,我断然拒绝与埃及学扯上任何关系。

但威尔丹笑了。他说,他理解我提出异议的理由,但我必须让他解释一下。他目前的计划与巫术或魔法无关。正如他愉快地解释的那样,这不过是一个与那些黑暗力量彻底撇清关系的机会。

他解释道。简而言之,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埃及,进行我们自己的私人远征。这次远征将不会涉及我的个人费用;他只是需要一个年轻人做助手,他不愿相信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专业考古学家。

近年来,他的研究方向一直是有关鳄鱼崇拜的传说,他一直在努力知晓塞贝克祭司的秘密埋葬地。现在,根据一个可靠的情报来源得知——一个在国外工作的本地向导——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塞贝克祭司的新的藏身之处;那里是一处地下墓穴,里面有一具塞贝克崇拜者的巫师的木乃伊。

他不想浪费时间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总之他故事的重点在于可以不需要劳动或任何挖掘工作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木乃伊,而且绝对没有危险,也没有那些关于诅咒或是复仇的愚蠢陷阱。因此,我们可以绝对保密地单独前往那里。我们这次的登门造访将会有利可图。他不仅可以在没有任何官方干涉的情况下确保木乃伊的安全,而且他的信息来源——他以他的个人名誉来担保其可靠性——透露,木乃伊被埋葬在一堆神圣的珠宝之中。他给我提供了一个安全、可靠、秘密的致富机会。

我必须承认这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尽管我过去有过不快的经历,但为了得到适当的报酬,我愿意冒很大的风险。而且,尽管我决心避开一切神秘主义的涉猎,但在这项事业中却有一种冒险的暗示吸引了我。

尽管我现在意识到了威尔丹狡猾地利用了我的情感。他和我谈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又来了,直到最后我同意。

我们三月份起航,在伦敦短暂停留后的三周之后抵达了开罗。出国的兴奋掩盖了我与教授私人接触的记忆,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油腔滑调,而且尽他所能使我相信我们这次的小探险是完全无害的。他完全不顾我对盗墓行为不诚实的顾虑;他负责办理我们的签证,编造一些无稽之谈,让官员们把我们带到内地。

我们从开罗乘火车到喀土穆。威尔丹教授计划在那里会见他的“情报来源”——那个当地向导,现在被公认为考古学家雇佣的间谍。

这个启示并没有像发生在更平淡的环境中那样困扰我。沙漠的氛围似乎是阴谋和诡计的合适背景,我第一次了解了流浪者和冒险家的心理。

在我们拜访间谍小屋的那天晚上,在阿拉伯区曲折的街道上徘徊很是令人兴奋。威尔丹和我走进了一个黑暗、嘈杂的院子,一位高大的鹰钩鼻贝都因人把我们领进了一间昏暗的公寓。那人热情地向教授打招呼。钱到手了。然后,阿拉伯人和我的同伴退回到了一间内室。我听到了他们低沉的耳语——威尔丹激动、质疑的语调,夹杂着英国本地人的喉音口音。而我则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那声音提高了,似乎在争吵。威尔丹似乎在试图安抚或消除向导的疑虑,而向导的声音则带有一种警告和犹豫的恐惧。当威尔丹试图想压低他那同伴的声响时,愤怒随之而来。

随后我听到了脚步声。内室的门开了,那个本地人继而出现在了门槛上。他盯着我,脸上似乎带着恳求的表情,嘴里吐出了一段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仿佛他激动地努力向我传达他的警告,随后他又说起了熟悉的阿拉伯语。他毕竟警告过我了,这点毋庸置疑。

他在那站了一会,然后威尔丹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使他转过身来。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那个阿拉伯人的声音不断提高,几乎变成了一种尖叫。威尔丹喊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话语,随后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低沉的报告声,然后是一片沉默。

几分钟后,门开了,威尔丹不断擦拭着额头出现了。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跟那家伙在价格方面吵了一架,”他目光望向地板解释道。“不过我已经知道了信息。然后他想出来向你要钱。最后,我不得不把他从后门赶出去。我开了一枪吓跑了他,这些当地人太容易激动了。”

我们离开那地方时,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评论威尔丹在穿过漆黑的街道时那种匆忙而鬼祟的样子。

我也没有注意到他似乎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急忙把布塞回口袋里。

他也许不好意思解释那些红色污渍的存在……

我当时就应该开始怀疑,应当立即放弃这个计划。可威尔丹提议第二天早晨骑马去沙漠时,我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墓穴。

安排得实在太随意了。我们两匹马,鞍囊里装着少量的午餐和“抵御正午的酷热”的小帐篷,威尔丹说,我们得无助的漫步了。不过不要为此大惊小怪,也不要做任何准备,就想象我们在计划野餐好了。就算旅馆的房间被人占用了,我们也没说什么。

我们骑马出了大门,来到一片田园般的蓝色天空下的宁静的、没有涟漪的沙滩。我们在宁静而灼热的阳光下漫步了约一小时。威尔丹的神态全神贯注,他不停地扫视着单调的地平线,仿佛在寻找某个预期的地标;但从他的举止中看不出他的全部意图。

我们几乎快走到我看到的从一处小丘的沙质侧面露出的一簇巨大的白色巨石旁。它们的形状似乎表明,那些看得见的岩石只不过是被流沙掩盖着的石块的冰山一角,尽管它们的大小、外形或构造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们如同我们先前经过的其他十几簇一般,在丘坡上悠闲地歇息着。

威尔丹除了建议我们下马,搭上小帐篷,吃午饭之外,什么也没说。他和我钉上木桩,拖进几块又小又平的石头充当桌椅,再把我们的毯子垫在上面。

接着,就在我们午饭时,威尔丹引爆了他的炸弹。他断言,我们帐篷前的岩石挡住了通往墓穴的入口。沙尘、风和沙漠的尘土很好地完成了它们的工作,即将庇护所隐藏起来,禁止任何入侵者进入。他的同党在暗示和谣言的引导下,以一种他似乎不急于提及的方式发现了这个地方。

那墓穴就在那里。而某些手稿和长篇大论也证实了这一点,即它将是不受保护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移开阻挡入口的几块巨石,然后向下行进。他再次诚恳地强调对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一次,我不再装傻。我仔细地询问了他。为什么一个塞贝克的祭司会被埋葬在这样一个偏僻之地?

威尔丹断言道,因为他和他的侍从很可能在他濒死时逃往了南方。也许他是被一位新法老赶出了神庙,在后来的岁月里,当然了,祭司也是巫师,他们经常被愤怒的市民迫害或赶出城市。他逃离后逝去,于是便被埋在这里。

威尔丹进一步解释说,这就是这类木乃伊数量稀少的原因。通常情况下,变态的塞贝克教派只有在罕见的情况下才会将他们的祭司埋葬在这样一个地方。

“但珠宝呢?”我追问道。

祭司们很富有。巫师会带着他的财富一同跑路。死后,它们自然会和他一起埋葬。这些反叛的巫师有一个特点,就是把重要的器官制弄成木乃伊——他们似乎对尘世的复活有些迷信。这就是为什么这具木乃伊会被证明是一个不寻常的发现。也许这个房间只是一个装着木乃伊箱的石壁中的空房间;没有时间去祈求或召唤任何诅咒或其他我害怕的古怪咒语。我们可以随意进入,搜刮战利品。在这样一个祭司之后,肯定有几个专业的神庙工匠会妥善保存尸体;会对尸体进行适当的防腐处理,在不切除重要器官的情况下,做好这项工作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不过宗教意义使得这项最后的手术势在必行。因此,我们不必担心会找不到完好无损的木乃伊。

威尔丹很油嘴滑舌。太油嘴滑舌了。他解释说,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把包裹在帐篷里的木乃伊箱偷偷走私出去,他将安排在一家当地出口公司的帮助下将木乃伊箱和珠宝走私出境。

他对我提出的每一个异议都不屑一顾;无论他的个人性格如何,他仍是一位公认的考古学家。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权威。

只有一点使我隐隐感到不安——他漫不经心地提到了某种关于尘世复活的迷信。埋葬一个器官完好的木乃伊听起来很奇怪。我知道我对那些与哥特和巫术仪式有关的祭司的活动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对哪怕是最微小的不幸的可能性也保持警惕。

不过,他最后还是说服了我,午饭后我们离开了帐篷。我们发现这些石块没多大障碍。它们被巧妙地安置着,不过我们发现它们牢固地嵌在岩石中的样子是有欺骗性的。几次抬升和清理了一些小碎石后,使我们能够移走四块大石头,继而,我们看到了一个倾斜到地下的漆黑洞口。

我们找到墓穴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看到眼前那个张开的、阴森森的深坑时,昔日的恐怖再次开始朝我讥笑。我记起了塞贝克所有黑暗,扭曲的信仰;神话,寓言和不应存在的恐怖现实。

我想到寺庙里现已化为尘土的地下仪式:在巨大的鳄鱼头的金色雕像前装模作样的崇拜。我回忆起了一些黑暗的平行崇拜的故事,就像如今撒旦教与基督教的关系一样;祭司把有着动物头的神明当作恶魔而不是仁慈的神明。塞贝克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性质的神明;它的祭司献给它鲜血,使其畅饮。有些庙宇里的穹顶里有着形状像一只金鳄鱼的神明的神像。处女们会被扔进这头野兽被铰链所束缚的带刺下颚中。随后,它的嘴会闭合,届时尖牙将会撕碎祭品,好让鲜血顺着金喉咙流淌而下,使得神明得以恢复平静。这些祭品会被赋予奇异的力量,而那些满足了兽性欲望的祭司会因此获得邪恶的恩惠。故此,这些人会被赶出庙宇,那些罪恶的庇护所继而土崩瓦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样一个祭司逃到这里后死去。如今他正躺于我们下方,受到古老神明的庇护。这些就是我的想法,但这些并没有使我得到安慰。

从岩石洞口涌出的有毒气体也并没有使我振奋。这不是腐烂的臭味,而是几乎可以触碰到的难以置信的古老气味。这股发霉般的臭气呛人地涌出,盘旋在我们的喉咙上方,几乎令人窒息。威尔丹见状立刻用手帕捂住嘴鼻,我也照做了。

他走在前面,袖珍手电筒突然亮起。当他沿着通往内部通道倾斜的岩石地板向下前进时,他那令人宽慰的微笑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我跟随在他的身后。让他走在最前面,如果有任何落下的岩石陷阱,任何用来攻击闯入者的保护装置,他将会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而不是我。此外,我还可以回头看一看洞口外那片令人安心的蓝色景象。

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道路拐了个弯,气流开始下降。不久,我们便走在黑暗之中,周围聚集着微弱的手电光线,只有它照亮了墓穴中的昏暗。

威尔丹的推测是正确的,这地方不过是长长的岩石洞穴,通向一个匆忙藏匿起来的内室。就是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覆盖在木乃伊箱上的石板。他转过身来,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光彩,兴奋地向我指明方向。

我现在意识到,太容易了——这也太容易了。但我们对此没有起任何疑心。就连我也开始失去最初的不安。这毕竟是一件非常乏味的事情,唯一令人不安的因素便是阴暗——这在任何一个普通的矿井里都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恐惧。威尔丹和我把石板倾斜到地板上,盯着下面漂亮的木乃伊箱。我们慢慢地把它拿出,靠在墙上。教授急切地弯下腰,仔细察看石棺所在的岩石开口。它是空的。

“奇怪!”他咕哝着。“怎么没有珠宝!一定在箱子里的。”

我们把沉重的木板盖在石棺上。然后教授开始工作。他慢慢地,小心地,拆开封条,给外面上蜡。木乃伊箱上的图样非常精致,镶嵌着金箔和银色图案,突显出了一副青铜色的彩绘脸。上面有着许多考古学家并未试图开始破译的微小的表意文文和象形文字。

“等一等,”他说。“我们必须看看里面有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成功地把第一层覆盖物揭开。一定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做下去。手电筒开始逐渐失效;电池没电了。

第二层与第一层如出一辙,只是它的脸在细节上更为精细。这似乎是一种试图认真地再现祭司内心的真实特征的尝试。

“这是在神庙里造出来的,”威尔丹解释说。“它被带上了飞机。”

我们弯下身子,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下端详着那张脸。但突然,与此同时,我们有了一个古怪的发现。照片上的脸没有眼睛!

“一个瞎子,”我评论道。

威尔丹点点头,然后更仔细地观察了下。“不,”他说。“如果这幅画像是正确的话,祭司不是瞎子。他的眼睛是被挖出来的!”

我凝视着撕破的眼窝,这证实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威尔丹兴奋地指了指镶嵌在箱子侧面的一排象形文字。它们展示了躺在诊察台上垂死挣扎的祭司。两个拿着钳子的奴隶在他身边盘旋。

第二个场景是奴隶们把他的眼睛从他的脑袋上挖下来。在第三幅画中,奴隶们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嵌入已中空了的眼窝中。其余的部分是葬礼仪式的场景,其背景是一个不祥的鳄鱼头人形——塞贝克神。

“非同寻常,”威尔丹说。“你明白这些画里的含义吗?”这些图像是在祭司去世之前制作的。这些东西表明,他打算在死前摘除自己的眼睛,然后把这些东西嵌在原处。他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受这种折磨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答案一定在里面,”我回答说。

威尔丹二话不说便开始工作了。第二层覆盖物被移除。手电筒在失效时仍在闪烁。第三层覆盖物呈现在我们眼前。教授在几乎完全漆黑的环境中工作,手指灵巧地用刀撬开最后的封条。在半明半暗的黄色光线中,盖子打开了。

我们看到了木乃伊。

一股蒸汽从箱中冒出——一股强烈的香料和气体的气味穿透了捂住鼻子和喉咙周围的手帕。由于木乃伊没有被包裹或覆盖,这些气体散发出来的防腐力量显然是巨大的。一具裸露的、干瘪的、褐色尸体躺在我们面前,保存得令人惊奇。但我们只看了一瞬间。在那之后,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眼睛,或者说它们曾经所在的地方。

两个巨大的黄色圆盘在黑暗中向我们燃烧。它们并不是钻石、蓝宝石、蛋白石,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石头;它们的巨大体积排除了想将它们归类的想法。它们既没有被切割也没有切割面,但它们的亮度能使人盲目——一道猛烈的闪光像明火一样刺入我们的视网膜。

这些就是我们想要的珠宝——它们值得我们去寻找。

我弯下腰想把它们取下,但威尔丹的声音阻止了我。

“别,”他警告说。“我们待会会拿到的,而且在不伤害木乃伊的情况下。”

我听到的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又站了起来。相反,我仍然附身望向那些燃烧着的石头。我凝视着它们。

它们似乎正在形成两个黄色的月亮。它们令我着迷——我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它们的美丽上。反过来,它们将火焰聚焦在我身上,让我的大脑沐浴在温暖之中,既能舒缓我的疼痛,又能使我麻木。我的脑袋仿佛在燃烧。

我无法将目光移开,但我也不愿这样做。这些珠宝过于迷人。

威尔丹的声音隐约传来。我隐约感到他在拉我的肩膀。

“别看了。”他激动的声音显得很荒谬。“它们不同寻常。这是神明的礼物——这就是为什么祭司在死时用它们代替了眼睛。它们能把你催眠……复苏的理论……”

我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对那个人不屑一顾。但是那些宝石控制了我的感官,迫使我屈服。催眠?当然了——我能感觉到那温暖的黄色火焰在我的血液里涌动,在我的太阳穴上跳动,向我的大脑蔓延。我知道手电筒已经没电了,可是整个房间都沐浴在那双耀眼的眼睛所发出的黄色光辉之中。黄色光辉?不——那是一种闪光的红色;一种我在其中能读到一条信息的明亮的鲜红光芒。

那些珠宝在思考!它们有思想,或者更确切地说,有一种意志——一种即使在我身上泛滥也能吸走我感官的意志——一种让我忘记身体和大脑的意志,努力让自己沉浸在他们燃烧的,美丽的红色狂喜中的意志。我想沉溺在火焰中,它将把我从自我中释放,我觉得自己仿佛正冲向珠宝——冲向它们——冲向别的什么东西——

然后我自由了。自由,以及在黑暗中的盲目。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定昏过去了。至少我是跌倒了,因为我现在仰卧在岩洞的石头地板上。石头?不——是木头。

这真是奇怪。我能感觉到木头。木乃伊躺在木头里。我什么都看不见。盲目的木乃伊。

我感到我的皮肤干燥,有皮屑,毛皮剥落。

我的嘴打开了。一种声音——一种被尘封的,是我自己但却又不是自己的声音——一种来自死亡的声音尖叫着,“天啊!我在木乃伊的身体里!”

我听到一声喘息,一个坠落的物体撞击岩石地板的声音。那是威尔丹。

但另一种沙沙声是什么?我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这个该死的祭司忍受折磨,为的就是让他在垂死的眼睛里装上神明赐给他的能使人永生复活的宝石;还埋葬在最容易接近墓穴的地方!那双宝石之眼将我催眠,我们互换了身体,现在他可以行走了。

唯一拯救我的是对恐怖的极度狂喜。我用枯干的四肢盲目地撑起身子,腐烂的胳膊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前额,寻找着我知道一定在那里的东西。我用死去的手指把珠宝从我的眼中撕下。

我晕倒了。

这一觉醒是可怕的,因为我不知道我会发现什么。我害怕意识到我自己——我的身体。但是温暖的肉体再次包裹了我的灵魂,我的双眼透过泛黄的黑暗凝视着。木乃伊躺在箱子里,空洞的眼窝向上瞪着,它粗糙的四肢改变了姿势,给人一种可怕的证实。

威尔丹躺在他倒下的地方,脸上布满了死亡的表情。毫无疑问,这是受到了惊吓。

在他附近的是黄色光芒的来源——那是邪恶的,燃烧着的孪生宝石之火。

我从我的太阳穴上撕下了那些巨大的移植工具; 正是这一点拯救了我。显然,如果没有木乃伊的思想,他们并不会保持其永久的力量。一想到若在露天环境下进行这样的转移,我就不寒而栗,那时候,木乃伊的身体会立即崩溃腐烂,无法移走珠宝。那时,塞贝克的祭司的灵魂若真起来,行走于地面,那就真起死回生了。真是一种可怕的想法。

我急忙捡起珠宝,捆在手帕里。随后我留下躺着的威尔丹和木乃伊离开,我借助火柴提供的光亮摸索着爬上地面。

能看见埃及的夜空真是太好了,因为此时黄昏已然降临。

当我看到这一片纯净的黑暗时,刚才在那座邪恶黑暗的墓穴中所遭遇的梦魇般的力量再次向我袭来,我尖叫着穿越沙滩,向着那顶洞口前的小帐篷奔去。

我拿出鞍囊里的威士忌;感谢上天让我打开油灯。我想我一定有段时间神志不清了。我在帐篷的墙上挂了一面镜子,我盯着镜子看了整整三分钟,以确定自己的身份。然后我拿出便携式打字机,把它放在台板上。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潜意识里想写下真相的意图。我想我自言自语有一阵子了——那天晚上根本睡不着,我也不打算在夜里穿过沙漠回去。最后,平静的气氛又回来了。

我用打字机打下了这篇文章。

现在,这个故事讲完了。

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帐篷里,开始打下最后这几行字,明天我将永远离开埃及——我会离开那座墓穴,把它封上,这样就没人能找到那通往恐怖的地下大厅的可憎入口。

当我在写作时,我很感激有光芒能够驱散厌恶的黑暗和阴影中的声音的记忆,我也很感激镜子给予我的安慰,它抹去了我对那个塞贝克的祭司用宝石的双眼凝视着我,使我发生转移的可怖回忆。谢天谢地我及时把它们带出来!

我对那些珠宝有个推测——它们肯定是陷阱。一想到三千年前一个垂死的大脑被催眠,就令人毛骨悚然;那催眠让人渴望活着,正是那催眠令受苦的祭司的双眼被挖下,宝石被嵌入其中。于是他的头脑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再一次篡夺肉体。他那垂死的思想,由这些珠宝传递和保存,被它们保留数个世纪,直到有一个发现它们的人的眼睛望见了它们。然后,这个想法就会从死去的腐烂的大脑中闪现出来,变成活生生的珠宝——这些珠宝催眠了凝视者,迫使他进行可怕的人格交换。死去的祭司会继续以人的姿态存活,而那名发现者的意识则会被强制进入木乃伊的身体。真是个如鬼魅般聪慧的诡计——想想看,我就差不多成了那个人!

我现在必须检查下珠宝。也许开罗的博物馆当局可以对它们进行分类;不管怎样,它们都很有价值。但是威尔丹死了,我决不能提及那墓穴——我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呢?这两块石头太奇怪了,一定会引起议论。尽管可怜的威尔丹所说的关于神明赐予的它们的故事过于荒谬,但它们身上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不过,这种颜色变化是最不寻常的;还有那生命,那催眠的光芒!

我刚刚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我刚才从手帕里拿出宝石,望着它们。它们似乎还活着!

它们的光芒没有发生变化——它们在手电筒下照耀得像在黑暗中一样明亮;像在干瘪的木乃伊那残破的眼窝中一样明亮。它们是黄色的,我望着它们,仿佛得到了同样的内在的、异域生命的直觉预感。黄色?不——现在,它们正在变红——快到一定程度了。我不该看的,这太容易让人想起先前的经历了。但它们,它们太令人着迷了。

现在是熊熊燃烧的深红色。看着它们,我能感觉到温暖,我正沐浴在火焰之中,这火不像抚摸那样灼热。我现在并不介意;这是一种愉快的感觉。不必看向别处了。

不必——……这些珠宝不在木乃伊的眼窝里,也能保持它们的力量吗?

我再次感受到它——它们必须——我不想再回到木乃伊的身体里——可我不能移开宝石恢复我自己的状态——移除它们囚禁在珠宝里的思想。

我必须移开视线。我可以打字。我可以想象——但在我面前的那双眼睛,它们膨胀且硕大……快把视线移开。

但我做不到!更红——更红——我必须和它们战斗,我不能被打败。现在的我感觉不到任何这片红色的思想——我必须战斗……

我现在可以转移视线了。我已经打败了珠宝。我没事了。

我可以移开视线,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已经失明了!珠宝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木乃伊也失明了。

我怎么了?我坐在黑暗中,盲目地打字。就像那具木乃伊一样盲目!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这很奇怪。我的身体似乎更轻了。

我现在知道了。

我在木乃伊的身体里。我就知道。那些珠宝——它们的思想——现在,从那个敞开的坟墓里走出来的是什么?

它走进了人类的世界。它会操控我的身体,在复活的喜悦中寻找鲜血和猎物作为祭品。

我失明了。失明了——而且我快土崩瓦解了!

空气会让我瓦解。威尔丹说,重要的器官完好无损,但我不能呼吸。不能看见任何东西。我必须警告你们。无论是谁看到了这一切,都必须知道真相。警告。

身体碎得很快。我已经起不来了。这是被诅咒的埃及魔法。那些珠宝。必须有人去把坟墓里的那东西杀了。

我的手指——很难再敲击键盘。不能正常工作了。空气让它们易碎。我盲目地摸索。摸索地更慢了。我必须发出警告。碎得太快了。

我不能再打出大写字母了,我的手指非常快速地粉碎,灰尘手指必须打出关于充满魔力的塞贝克的警告,但我手指的残余部分几乎难以敲击了。

该死的塞塞贝克,塞贝克,脑子里全是尘土,塞贝克,塞贝,塞贝,塞塞塞塞塞……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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